纽约时报根据一项联邦政府的新披露规定，审查了一些医院披露的与私人保险公司谈判的价格。结果发现，同一家医院在做同一项医疗服务时，对不同的保险公司收取了完全不同的费用，其中一些费用甚至超过了没有保险的病人自掏腰包需支付的费用。这使人对保险公司的议价能力产生了质疑。今年，联邦政府命令医院开始公布一个珍贵的秘密：他们与私人保险公司谈判的价格的完整清单。
保险公司的贸易协会称这一规则是违宪的，并说它会“破坏竞争性谈判”。四家医院协会联合起诉政府以阻止这项规定，并在败诉后提出上诉。
他们再次败诉，七个月后，许多医院直接无视了这一要求，什么都不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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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已经遵守规定的医院披露的数据，说明了为什么强大的医保行业会希望这些信息继续被隐藏。
数据显示，医院虽然给病人提供同样的基本服务，却向他们收取了大相径庭的费用：比如X光或验孕测试这样简单的医疗测试。
其中还有许多例子，说明主要的医疗保险公司（一些世界上最大的公司，每年赚取数十亿的利润），在同医院谈判时却得到了非常昂贵的价格，这是令人惊讶的。在许多情况下，有保险的病人获得的定价甚至比他们假装没有保险时的需要支付的价格还要高。
密西西比医疗中心的肠镜费用：
信诺价格：$1463
安泰价格：$2144
自付价格：$782
直到现在，消费者在收到账单之前都无法知道他们，以及保险公司将支付什么价格。当患者和选用这些保险公司的雇主们要求披露价格时，一些保险公司拒绝提供这些信息。
这种保密性使医院可以告诉病人他们得到了“巨大”的折扣，但仍然向他们收取比联邦老人医保（Medicare）这样的公共项目愿意支付的价格高很多倍的费用。
而且，这也使得保险公司没有动力去认真讨价还价。
医疗保险的特殊经济性也有助于保持高价格。
客户判断保险计划的依据，是他们喜欢的医生和医院是否被保险计划覆盖，这使得保险公司很难放弃糟糕的交易。保险公司也可能没有强烈的动机降低价格，因为花在医疗上的钱越多，保险公司的收入就越多。
联邦法规将保险公司的利润限制在他们花在护理上的金额的一定百分比。而在一些涉及大雇主的计划中，保险公司甚至无需使用自己的钱付账。因为雇主会支付医疗费用，并给保险公司分担费用，以换取对保险计划的管理。
越来越多的病人有理由担心他们的保险公司在谈判不利后的恶劣影响。因为加入高免赔额计划的美国人前所未有地多，这使他们在保险生效前要承担数千美元的费用。（注：免赔额或deductible，是病人需要自掏腰包的金额，通常一年是上千元，在此之后，保险公司才会开始支付余额。）
病人往往难以负担这些账目。16%的投保家庭目前都有医疗债务，中位数是2000美元。
即使员工们付完了免赔额，他们也可能不得不支付一定比例的费用。而从长远来看，高价格会以更高保费的形式渗透下来，美国各地的保费每年都在上升。
宾州大学医院的验孕检查费用：
宾州蓝盾价格：$18
新泽西蓝盾卫生维护组织价格：$58
新泽西蓝盾优先提供者组织价格：$93
自付价格：$10
保险公司和医院都认为，只看少数几项服务并不能描绘出他们谈判的全貌，而且公布的数据文件并没有考虑到他们合同中的重点，比如为高质量护理提供奖金。
美国医院协会负责公共政策的副总裁莫莉·史密斯说：“这些费率表对任何人都没有帮助。当很多医院都在为遵守规则而付出大量努力的时候，这话真的很难说出口，但我会把它们放在一边，不去看它们。”
保险公司的贸易协会说，如有一些被保险的病人得到的价格比支付现金的人（通常是没有保险，完全靠自己支付医保账单的病人）更差，这是“一种反常现象”。
美国健康保险计划的首席执行官马特·艾尔斯说：“保险公司希望确保他们能为成员谈判出最好的价格，以确保能为他们的产品提供有竞争力的保费。”
五家最大的保险公司：安泰、信诺、哈门那、联合健康和蓝十字与蓝盾协会，都拒绝了公开采访的要求。信诺、哈门那和蓝十字会提供的声明里说，他们支持价格透明。
公布价格的要求是个罕见的、两党合作的努力：拜登政府支持了特朗普时代的倡议。但一直难以从这些数据从中得出意义，尤其是对消费者而言。
本报与马里兰大学-巴尔的摩县的两位研究人员摩根·亨德森和摩根·穆斯林合作，将这些文件录入一个数据库，其中显示了60家大医院的基本医疗费用。
这些数据也没有显示有哪家保险公司总是能获得最好或最差的价格。小型医疗计划的杠杆作用看似不大，但有时会获得比主导美国市场的五家保险公司更好的谈判结果。而且，在同一医疗设施内，一家保险公司也可能获得参差不齐的价格，这取决于在公开注册时（注：每个人被允许加入保险计划的一段时间，通常在这段时间外就无法加入下一年的保险计划，除非有突发情况，如结婚或换工作等）选择的保险计划，以及它是作为个人还是通过工作购买的。
但是，这些信息披露已经颠覆了雇主和客户在试图获得好的保险价格时，一直使用的基本计算方法。
人们通常会仔细权衡两种计划：从更高的每月保费或更大的免赔额中选择，却不知道当他们以后需要护理时，他们也可能选择了一个更糟糕的价格。
即使是简单的医疗项目，其中差异也可能是数千美元，足以抹去表面上节省的费用。
雇主在公开注册期时往往无法分享这些信息，因为他们一般也不知道。
研究健康定价的卡内基梅隆大学经济学家马丁·盖诺说：“不仅仅是个人病人被蒙在鼓里。雇主们也被蒙在鼓里。甚至政府也一无所知。我们对这些价格的无知程度之深，实在令人吃惊。”
一种重要的药物，一个秘密的价格
卡洛琳·艾谢尔伯格就面临了这样的问题。去年7月，在犹他州的一个露营地，一只流浪狗咬伤了她的儿子内森，
内森的儿科医生检查了伤口，发现它并不严重。但在一个星期内，内森需要注射预防狂犬病的疫苗，而这种疫苗只有在急诊室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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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谢尔伯格把内森带到了她家附近的犹他州莱顿市的莱顿医院。医院没有公布紧急狂犬病疫苗的价格数据，但同一卫生系统中最大的医院：Intermountain医疗中心却公布了。
当时7岁的内森注射了儿童剂量的两种预防狂犬病的药物。账单中还包括了这两种药物的管理费和使用急救室的费用。
Intermountain拥有一家名为SelectHealth的区域性保险公司。它目前为这些服务支付的价格最低：1284美元。
在同一间急诊室，Regence蓝十字蓝盾支付了3457美元。
而艾谢尔伯格的保险公司信诺支付的费用最高：4198美元。
对于支付现金的病人来说，费用是3704美元。在Intermountain，有一半的保险公司支付的费用，高于那些没有或不使用保险的人所支付的“现金价格”。
这种模式在其他医院也有发生，有时对需要更高剂量的成年人来说，后果更为严重。
去年夏天，布莱恩·道格蒂在被猫咬伤后去佛罗里达州奥兰多附近的一家急诊室打狂犬病疫苗时，价格仍然是秘密。
他说：“我试图获得一些价格信息，但他们把它说成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因此他们无法为我弄清楚。”
他去了奥兰多AdventHealth医院，因为那里离他家很近。这是个昂贵的决定。在24家医院中，这家医院的狂犬病疫苗价格是最高的，这些医院在其新发布的数据中也列出了这项服务。
在那里，预防狂犬病的成人剂量药物的价格从16953美元到37214美元不等，而且还不包括通常与注射相关的急诊室费用。
道格蒂的账单总额为18357美元。在扣除了保险公司支付的费用后，他还欠6351美元。
道格蒂说：“当我看到他们要我付这么多钱时，我完全被吓到了。”
他最终还价，把价格降至1692美元。
在一份声明中，AdventHealth公司表示，它正在努力使“对消费者的收费更加一致和可预测”。
如果道格蒂开车两小时去佛罗里达大学的旗舰医院，他和保险公司需要支付的总价将是一半左右。
类似的差异也出现在各种基本护理中。
观察成本的一种方法是将其与联邦的Medicare支付的费用进行比较，这是覆盖老年人的政府医疗保险计划（也是全美最大的保险计划）。根据医院协会的估计，一般来说，老人医保涵盖87%的护理费用。
在多家医院，主要健康保险计划支付的常规结肠镜检查费用，是老人医保费率的四倍以上。
来源：纽约时报审查的肠镜价格，不包含联邦保险计划提供的价格。
而核磁共振方面，有些人支付的费用是联邦政府愿意支付的10倍以上。
来源：纽约时报审查的核磁共振价格，不包含联邦保险计划提供的价格。
卫生经济学家认为，保险公司基本上支付的是批发价格，能够利用其庞大的会员数量来获得更好的价格。因此一些人惊愕地看到，在许多情况下，保险公司支付的费用甚至超过了现金费率。
被保险人是否能获得这些现金价格，因医院而异，即使有，这些付款也不会被计入病人的自付部分。专家们说，但保险公司支付的费用比现金费率高的情况，让人对他们的谈判能力产生怀疑。
耶鲁大学研究医疗定价的经济学家扎克·库珀说：“令人担忧的是，你付钱让第三方代表你去谈判出来的价格，还不如你自己谈判出来的价格好。”
“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曝光。”
雇主是健康保险的最大购买方，并将从较低的价格中受益最大。但是，大多数人在选择医保计划时并不知道他们和他们的员工将支付多少。
要知道价格是多少，他们需要为新的计划招标，这可能会使不想转换保险公司的雇员感到沮丧。
据代表科罗拉多州金属薄板和空调工人的工会分会管理健康福利的内森·库珀估计，这还需要雇主聘请律师和顾问，费用约为5万美元。
他说：“如果你想得到好的价格，就必须花钱去得到它们。”
雇主们有时也会空手而归。
科罗拉多州的拉里默县提供的健康保险的计划中，涵盖了3500名工人和他们的家人。2018年，县官员要求他们的保险公司分享其协商的费率。它拒绝了。
县的人力资源总监珍妮弗·惠特纳说：“我们把这个问题一直推到首席执行官一级，他们说这是机密。”
惠特纳曾为一家大型医疗保险公司管理雇主保险合同，她决定重新招标。她发出了一份新的招标书，其中包括一个关于保险公司在当地医院的费率问题。
很多家保险公司对这份合同进行了投标。除了一家以外，其他的公司都完全跳过了这个问题。
惠特纳说：“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秘密曝光，他们希望能够吹嘘自己谈出了最好的交易，即使他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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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和保险公司也可以让他们所签署的合同保护他们，这些合同通常禁止他们透露费率。
从2006年到2017年一直为蓝十字蓝盾协会工作的理查德·斯蒂芬森说：“我们所有的合同中都有禁言令。”
他现在经营一家医疗价格透明的初创公司Redu Health。（蓝十字协会表示，这些条款已经变得不那么普遍了。）
位于佛罗里达的地区纪念医院，核磁共振的费用：
信诺价格：$1827
哈门那价格：$2148
蓝盾价格：$2455
自付价格：$782
斯蒂芬森曾监督一个确保遵守禁言令的团队。他说，他认为保险公司“害怕得要死”，一旦数据被曝光，愤怒的医院或医生可能会脱离他们的医保网络。
警告，但没有罚款
艾谢尔伯格的医保计划有3500美元的免赔额，所以她努力为她儿子寻找最佳的医疗护理价格。
但她联系的医院和保险公司都不愿意给她答案。
她根据她所能得到的一点信息做出了决定：一家名为Layton的医院说，如果她用现金支付，会向她收取787美元。她被告知，用保险支付的价格要再过一两个星期才能出来。
但即使是这个现金价格也不对。就诊几周后，医院又向她收取了2260美元。
事实证明，最初的估算遗漏了她儿子需要的另一种药物。
艾谢尔伯格说：“这是最复杂、最无用的过程。”
在与医院进行了五个月的谈判后，这笔账单最终被免除。
莱顿所属的医疗系统Intermountain的发言人达伦·考利说，艾谢尔伯格收到了额外的账单，因为“一名新员工提供了不完整的信息和不准确的价格估计。”
Intermountain拒绝对其医院的价格发表评论，称其与保险公司的合同中禁止讨论谈判细节。
目前还不清楚艾克尔伯格夫妇今天能否获得更好的价格。
Intermountain Medical Center. Photo by: GyozaDumpling via Wikimedia Commons
新的价格数据通常以难以使用的格式发布，是为数据科学家和专业研究人员设计的。许多数据比《大英百科全书》的全文还要长。
而且大多数医院还没有公布所有的数据。联邦政府提出的罚金金额是非常小的，每年最高为10.95万美元。大医院的收入是这个数字的数万倍；纽约大学朗格尼医院是由五家未遵守规定的住院医院组成的系统，根据其税表，2019年的收入为50亿美元。
截至7月，联邦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服务中心已经向不遵守规定的医院发出了近170封警告信，但还没有征收任何罚款。
该机构的发言人凯瑟琳·豪登说，它期望“医院遵守这些法律要求，并将执行这些规则”。
她补充说，在收到警告信90天内没有公布价格的医院“可能会收到第二封警告信”。
该机构在7月宣布，计划明年将把对大型医院的罚款额提高到每年200万美元。
为艾谢尔伯格的儿子治疗的医院已经开始公布一些信息。但它的价格被分布在269个网页上。为了寻找狂犬病药物的价格，你必须查看所有的网页。可它不在那里。
在美国最大的医院，很少有价格可查
在新规则生效了6个月后，纽约时报联系了10家收入最高的医院，这些医院几乎没有，或者完全没有公布他们的谈判价格或现金价格的数据。以下是他们的说法。
“我们将不提供声明或评论。”
——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没有公布谈判费率或现金价格。
“没有固定支付方特定费率的服务，会被显示为‘可变’的。”
——斯坦福医疗保健公司没有公布现金价格。在其数据文件中超过30万种可能的保险和医疗组合中，它提供了479种价格。
“我们不公布标准的现金价格，因为这通常不会反映没有保险的病人支付的护理价格。”
——位于洛杉矶的西达赛奈医疗中心没有公布现金价格。它最初公布了一个2.5GB的数据文件，里面是100多万行没有任何数据的内容。在本报询问了这个大文件的尺寸后，医院将其缩减到一个1.4MB的文件。
“我们在可能的情况下列出了固定费率，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我们将其列为‘可变’。”
——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S.S.F.医学中心没有公布现金价格。在数据文件里的800多万种可能的保险和医疗组合中，U.C.S.F.提供了346种的谈判费率。（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也属于同一系统，也没有公布其现金价格，它发出了一份相同的声明。）
“我们提供的资源，会确保我们的病人知道他们能够得到什么样的援助，并且最终知道一个医疗程序将花费他们多少钱，而不是我们要付出多少。”
——位于布朗克斯区的蒙蒂菲奥里医疗中心没有公布谈判价格或现金价格。
“宾夕法尼亚州医学会致力于实现潜在费用的透明化。”
——宾夕法尼亚大学医院在本报询问了为什么缺少现金价格后，将现金价格添加到了价格透明度的文件中。
“范德堡大学医学中心提供一个免费电话，如果消费者对他们可能被收取的服务费用有疑问，可以拨打这个电话。”
——位于纳什维尔的范德比尔特大学医疗中心没有公布谈判价格或现金价格。
“奥兰多医疗在过去几年中一直努力向患者提供有用的价格信息。”
——奥兰多医疗没有公布谈判费率或现金价格。
卫理公会医院（位于德州的圣安东尼奥）没有对多个评论请求作出回应。该医院没有公布谈判费率或现金价格。
“我们正在继续研究包括了支付方谈判费率的机器可读文件。…这涉及到分析大量的数据点。”
——长岛犹太医疗中心没有公布谈判费率或现金价格。
